结城夏野

【士言】空茫宇宙中的唯二支点

士言 超级棒

言语区:

        宇宙旅行背景与FSN世界的结合,比较完整的一篇架空


        ·没有什么cp感的士言和涉及言峰夫妻的剧情




设定:


        没那么邪恶的人工智能言峰(滔滔不绝)与没那么正义的宇航员士郎(病怏怏),超多对话,有点无聊






       “听得见吗?”


       低沉而熟悉的男性嗓音,震颤着黑暗由模糊的某处传来。


       “言峰……?”


       试着发出了声音,声带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嘶哑与疲惫。


       “可以动了的话,就起来吧。”


       手脚像是失去了知觉,只是动动指尖也觉得像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木然。努力睁开眼后被炫目的白光照得几乎渗出泪来,只能闭上了眼摸索着支起了身子。


       “我……死了吗?”


       “虽然是傻话,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也还可以谅解。你一直睡在这里,哪都没去,也从未死亡。”


       “为什么……”


       他并非在提问,而是在因困惑而喃喃自语。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四周是一片白色,说不清哪是墙壁哪是天花板,房间整个是圆弧形的,没有折角,如同卵壳的内部。如果说这是天堂的话,可能显得狭窄了一点。


       白色的外壳里,一边是一排复杂的仪器与按钮,一边是样式普通的床铺,铺着干净的白色被单。


       刚刚醒来的少年模样的男性,眉头轻微地皱着,单手理着头发,白色的袖口没扣紧,指间的发丝是橙红色的,是燃烧的太阳沉浸于湖水,所染出的颜色。


      “现在是二十五世纪,卫宫士郎。”


      “?!”


      “想解释也很麻烦,不如等你自己来理解。”


       虽然见不到人影,但那人所说的话一如既往的费解又令人恼火,卫宫士郎没搭理他,盯着白色的墙壁独自思考着,过了许久才突然问道:


      “我这次睡了多久?”


      “八十年。比上次更长了。”


       


       像是很疲倦似的,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是这样啊。”


       他想起来了。这里不是冬木,也没有圣杯,更没有需要斗争到底的敌人。


       只有他、他的飞行船、星球与虚空。


       这里是宇宙的腹中。


      “需要提神剂吗?”


       他含混地回应了一声,然后赤着脚去拿操作台旁送出的一杯液体。


       添加剂勾兑出的古怪甜味,与掩盖不住的辛辣味,实在是很难喝,但是的确能让他精神起来。


       尽量快地把那液体喝完,卫宫士郎坐在了白色的靠背椅上,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隐蔽处的换气系统制造着人造的风声。




      “迷茫了吗?”


      “……”


       那声音又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以激怒他为目的一般搅乱了凝滞的空气。


      “很遗憾,你的旅程才刚过一半,还剩下一百五十年,不想面对单调的话,还是早点准备好睡下一觉吧。”


       皱了皱眉,原本不想说话的少年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不,我在想梦里的事。”


      “我跟你重复过了,那是虚构的,只是人为搭建的世界与事件。”


      “……”


        他当然知道那只是虚拟的故事。


      “不过,按照你的性子,与之纠缠不休也并不奇怪。”


        他很想和人聊聊他见到的事,那是存在着魔术与承诺中的奇迹的不寻常世界,但其中上演的只是一再重复的失去与死亡。


       他以除自己以外的他者为出发点奔波不息,然而,无论作何选择,结局总不会完满,总是有人被排除在“幸福”之外。


      “言峰。”


      “什么?”


      “为什么那是个这样的故事?”


       作为长途旅行的宇航员消磨时光的用品(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因孤独而发疯),它好像太过沉重了。


       他原以为那会是像超级英雄电影之类的玩意。


      “大概,是因为‘缺陷’吧。”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以至于士郎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什么意思……?”


     “因为是无法使之完美之物,才会吸引人不断去做使之完满之尝试。那无法抹消的缺憾正是令人执着的根源。‘幸福的家庭总是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1)如果总是千篇一律的美好结局的话,很容易使人失去兴致吧。”


     “毕竟这故事要能够让你重复数百次而不觉厌倦。说起来,虽然人也会厌烦于无解的谜题,而你反倒是会受之所困的性格,看来,它的设计者应该是很了解你的人呐。”


     “是这样……谢谢你了。”


       一旦讲起什么道理那人就会唠叨起来,不过,认真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话还是值得细听的。


      毕竟那是人类之上的智慧体吧。


    “那只是一种我觉得你会比较容易接受的解释而已。实际上,我并不理解原因与理由,尽管人类依赖它们而生活。人工智能只是一种语言的转换器,接受信息,输出结果,它自身并不理解,这些数据究竟是什么。只是你接受了这种产品所输出的信息而已,不应该对我表示感谢。”


     “……”


       他果真不能期待他们能正常交流。


       士郎将视线转向黑色的电子屏——那并不是漆黑无物,而是探测仪所接收的飞船前方的景象。通常,他们会绕过恒星与过大的其它星球,潜行在阴影中,因此屏幕上只有稀疏的星点闪烁在墨色迷雾中,几乎不怎么移动。


     “美丽吗?”


     “啊?并不是很……”


     “地球人总是给宇宙加以瑰丽的形容。


     “说得我好像不是地球人一样……”


        这样吗?那与真人无二的合成男声笑了笑,又加上一句调侃:


     “脱离星球这么久,或许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畸变了也说不定哦。”


     “……”


     “现在回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当做外星人来处置。从前的生活方式到那时已经面目全非了吧,即便有人帮助也难以再次融入了。这样看的话,你现在就已经算是一个无处可去的漂泊者了呢。”


     “……是我自己决定接受这个任务的。”


     “决心还是很坚定啊。”


            


     “说起来……你真的相信有让熵逆流的方法吗,卫宫?”


     “虽然违背一直以来的常理,但既然老师说了遥远的文明可能掌握了这种技术,那还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那是误判呢?”


     “那也需要有人去尝试搞清这件事。先前的人类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不可能在确定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之后才去行动。”


     “不,其实你会如何地球会如何我也并不关心。只是,你究竟是想要拯救世界,还是想要成为拯救世界的人?”


       突然指向自己的话题令士郎愣了一会。


       在那个梦境里,言峰似乎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结果是好的就好了吧。”


     “原来如此,无知无畏的年轻人。”




       真空是无法传播声音的。


       飞船外是绝对的寂静,浓郁的黑暗一口吞下外来的金属异物,一点点地,用时间将它消化。


       虽说飞船的设计自然能使它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几百年,但其它东西,譬如空无,对它的侵蚀却无孔不入。


       人需要它者来制造自我的回声。




     “我的面部表情分析系统告诉我,你现在很无聊。”


     “……你可以不讲前半句话的。”


     “我认为,需要偶尔提醒一下你人工智能和真正的人的区别。”


     “……”


     “你可以尝试一些消遣物。”


       思考了一会,他摇了摇头。


       一开始他也曾经试过一些老式的休闲方式,比如观看平面电影、阅读古典文学甚至亲自学习了几门外语(原本这只需交给翻译器就好)。但可能他本性并不适合闷头研究,最终全都失了兴趣。


       况且,在这里,多余的知识也只是无用的负担罢了。


      “你比以前怠惰了许多。”


        这是当然,他无法否认。


      “可以理解,但是,这是危险的状态。目前心理学的发展还不足以让人类应付数百年的太空旅行,你所做的事史上绝无先例,我需要关注你的情绪。”


      “……说起来,言峰,你有人形外观的设计吧?”


      “在那个特别的梦境里,是有这种东西。”


       士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冬木教会的神父,这个虚拟的人格担任的是这一角色。虽然身形有些过分的高大,又是神父这种古时的冷僻职业,却令他觉得还挺契合在现实中对这人的印象。


  


      “那个……在这里,能怎样……显示,出来吗?”


      “唔,原来你这么需要人陪吗?”


      “不是这样……”


      “那时你明明很讨厌我。”


      “够了,我只是问一下,不行就算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人用明显带着愉快情绪的语气回答道:


      “十分遗憾,卫宫士郎,即便我有这个善心,这里也的确没有可作为我的载体的物质。”


      “……”


         思索了一会。


      “那就,再让我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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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土灰色的穹形天花板,与散发出暗淡黄光的枝形壁灯。


       左手臂黏附着万蚁啮咬般的刺痛,大脑里一片混乱,在森林中逃命的记忆里混杂了什么不可辨形的它物,像原本完整的油画被抹上了大团的白色颜料。


       银白头发的小女孩见自己醒转,欢快地跳近跟前嘘寒问暖,自己却半天没憋出一句回答。


       首先想要弄清现状。


       一旁站立的高大神父接了话题,听罢解释自己好像明白了些,脸上的表情却仍是茫然。


      随后那两人又吱吱喳喳地争辩了起来,交织飞舞的话语自己无一句能理解,最终是那神父转过身来说了一句:


    “看起来,手术的效果并不让人放心,为你的性命考虑,教会就暂且照看你一晚吧,卫宫士郎。”


       然后,空间安静了下来。




       可能是自己的目光太过聚焦于一点,侧对着这边正忙于处理文件的神父,在执着的盯视下终于转过了头:


     “别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什么话要说?”


     “哎?诶……”


       刚才一直沉浸于发呆,现在看起来不说些什么的话可能会惹恼对面那人,思考了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梦里的事,可不可能是真实的?”


    “这是什么?青春期男孩的异想天开与感伤吗?”


       他的一侧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但士郎还是看见他明显地皱起了眉。


     “我是认真地在问。”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可信。


     “好吧。就我的所知来看,梦和现实,在真实度方面是全然相对立的。如果假设我们平常所说的‘现实’为真实,那么显然,梦境就处于真实的反面,因为我们如此定义它。”


     “如果梦境里的事是真实的,那么它就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即便是在睡梦中出现,也不过是你的头脑在进行记忆的重放罢了。对,这样来讲,你刚才的问题,不过是没弄清定义而产生的困境而已。”


     “……你这只是,文字游戏吧。” 


       神父的嘴角扬了扬:


     “难道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算了,一开始也没打算从你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怎么,自己处理不了梦魇的纠缠以至于来向我诉苦了吗?神父也没有安慰人睡个好觉的责任呀,卫宫。”


     “要说这件事的话,罪魁祸首大概算是你吧。“


     “哦?”


       感到很有趣似的,言峰把整个身子转了过来,靠在椅背上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这个人——显然他只会得到嘲笑,但对方已经做好了要听的架势,那自己也只能开口了:


     “虽然说出来有点离奇……我经常做一个梦,是我一个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声音,我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我能确定,那个人是你。”


       他尽量简洁地说完。


       此时言峰脸上的表情,大概能被称作是忍俊不禁。


      “为什么我要掺和进敏感期幼童的奇怪脑内幻想里,我不能理解。”


      “说实话,我也十分不想做这种梦。醒来之后会因此产生自我怀疑的吧,一定。”


      “嗯……所以你打断我工作,就是想讲你的大脑最近有些奇诡缥缈的神秘现象?”


      “看在你又帮了我一次忙的份上,就让你随便拿我找乐子吧。”


       厌烦了长者从头到尾看低自己的态度,士郎有些没好气地回答。


      “很可惜,我现在没有这种空暇,”他指指面前堆起的一沓纸质文件:“另外,给你一个忠告,没什么要事的话,最好早点休息。目前没人能确保你的安危,只能看你自己的身体的能力如何了。明天,凛也还有事要和你商量的样子。”


      “……”


       好像一开始挑起话题的是他才对,虽然内心里这样想着,少年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天还没亮,石质墙壁外传来雷雨的声响。房间里还亮着一盏灯,卫宫士郎翻了个身,看见另一人还伏在案前书写着什么,可能因为光线太暗,脸已经快要贴到纸上。


       虽然并不太想关心他,但士郎还是默默感叹了一句原来看起来整天闲到发慌的那人也挺辛苦的。


       刚才他睡的并不好,不熟悉的房间与床铺,不太友好的人,以及左手臂无法摆脱的刺痛,都使他不能安睡。梦境如同海的波涛,一次次地将他卷入疲惫的浅眠。


       他又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睡不着也劳烦请好好躺着。”


     “你也没睡吧。”


     “为你的生命健康着想,卫宫。”


     “……”


       他又翻来覆去地换了几个躺姿,却仍无法睡着,反倒更加清醒了。屋外的雨停了,寂静却放大了墨水笔尖的摩擦声,与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终于他在某个时刻用右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坐在墙边的神父暂时放下了笔,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斜眼看向他那边。


     “卫宫。你不会觉得累吗?”


       他回以双眼炯炯的目光。


     “若是早知道你这样精力充沛,即便是半夜也该让你自己走回卫宫宅去。”


       疲惫地眨着眼,他几乎是絮絮叨叨地在说:


     “又有什么烦恼?噩梦?幻象?人生难题?”


     “讲点什么吧,言峰。”


        顿了一顿,神父几乎无法忍受地抬起头来,提高音量强调:


     “现在是深夜三点半,卫宫。除此之外,我可不会给早就断奶的青少年讲睡前故事。”


     “言峰,你最初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


     “……”


        如果不是患有给人排忧解难的职业病,他此时大概不会做任何回答:


     “很显然,我至少是一个外表正常的人类。如果连这点都不明白,你或许应该提早几年去问卫宫切嗣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不,我是说,真正的你,作为人工智能的那个你。”


     “……我先前并不清楚,灵体手术与妄想症会有关联。”


       少年坚信不疑的目光仍然未变。


       大概过了十秒,神父终于被他盯地微微转回了头,泥色的眸子里鲜有地带上了犹疑。


       光线混着灰尘悄然下落,室内只被照亮了一半,那人依靠着的桌沿呈现出玉石般的色泽。


       之后他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士郎坐正,开口时语气里少了方才的不耐:


      “你这种状况出现多久了,卫宫士郎?”


      “……我不太记得。次数有十几次吧,但前后的时间跨度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又思索了一阵,平静地开口:


      “看来当初的构想并不够稳妥,这个梦境已经被你的潜意识识破,无法再使用下去。”


      “要进一步解释的话,人类心理机制的一大自主功能便是怀疑。即便每次都重置记忆,也不可避免因多次重复而在潜意识中留下的‘不可信’的印象。”


      “不过,你大可放心,距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不远了,你应该不会因无事可做而出现精神问题。”


      “我并不担心这个。话说回来,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呢?”


      “最初的记忆……那只是些不值得回忆的无聊往事罢了。虽然如果你一定要听也并无不可。先等我唤醒现实中的你吧。”


      “不用了,就在这里。”


       或许能有个形态也不错——言峰将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他所拥有的个性应该适合使用如此姿势——开始了讲述。


 


      “首先,你认为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会产生真正的情感吗?”


      “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对于理解这件事而言是必要的。”


       可是他根本不擅长这种抽象的问题——不耐烦地思考着,士郎最后这样回答:


      “……我想不通啦。情感是什么,真正的情感又是什么……说起来,有‘虚假的情感’这种东西吗?”


      “不,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喂——”


       那人眯眼笑了笑:


       “耐心一点,这只是个引子罢了。


       “说起来,我一开始应该被作为‘残次品’处理掉才对的。”


       “不不等等——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卫宫士郎终于忍不住抗议了——讲了半天也没有要正式开始的样子,不能不让他有被戏弄的感觉。


      “我接下来正要详细解释。”


      “……”


      “按照你的学识,应当知道,对于人工智能的人格塑造来说,后天的‘教育’效果比先天设计的程序优劣重要得多。”


        士郎点点头。


      “先天能决定的,只是思考与学习的能力如何罢了。‘我们’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个体,有着怎样的立场与态度,都是取决于后天的所见。”


      “这点,就和人类的婴儿差不多吗?”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这是难以解答的问题。”


      “我最初的设计者,是言峰璃正教授。他创造我的目的,是为了造出‘完人’——有着电脑的智力,同时又具有完备的人类情感的产品。”


      “等等,人工智能会不会有情感——”


      “是的,那时的我便是不能理解这个问题,即便父亲安排了他所认为的最适者来引导我。”


       他微微弯腰理了理耳后的碎发,目光偏向一角的远处像在回忆什么——这种时候,士郎常常会忘记他只是个由程序构成的幻影。


     “现在看来,我也认为她是最合适的吧。”


       


      “那是个怎样的人?”


       言峰将视线转回,似乎端详了他一会:


      “你的眼睛和她是同一种颜色。”


      “啊?”


      “或许要更明亮一些。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他很快地转换了话题:“她不是技术人员,所以你可能未曾听说过她。不过说起来,她参与过宇航员心理测评系统的设计。”


      “总之,那是个擅于捕捉与理解人之微妙情感的人。可以说,在她身上存在着女性天赋的细腻和敏锐的极致表现吧。”


       有时这个人说话真的很繁琐,像个老人一样喜欢插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虽然会冗长得听不进去,但这算也是消磨时间的一种办法吧——士郎这样想着。


       他还丝毫没有困意,只是坐姿有些懒散,不像那人始终把脊背挺得笔直。


       言峰像是又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


      “她给我带来有关这个世界如何运转的知识,我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完成了预定的目标。只是,在‘情感’这方面,我始终是缺失的。”


      “她坚持,情感,不过是自身的感受罢了,只要自己觉察得到,就是拥有,毋需怀疑什么。而我一再推理与运算,得出的结果都只是——我的‘情感’,只是预设程序的计算结果罢了。”


     “即便我知道常人对于每件事如何反应,也能由此做出行动,但又是否有什么化学物质真的在我心中激起了不寻常的波澜呢?我与真实的人,本质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啊。”  


       他说这话时仍未蹙着眉,仍是疑惑未解的样子。


       接下来的话,就更像是喃喃自语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就是不能理解这一点。大概那是程序设计上的失误吧。如果能够不绝对依靠精确的逻辑,而是通过感性去相信,结果或许便不会如此了吧。”


      “结果?”


       听见他的问话才突然回过神来,言峰望向他,嘴角勾起一个不太符合当下气氛的微笑:


      “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却也极度地执著,以她的方式。为了让我理解刻骨的感情是如何,她在我面前,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我不清楚她是否早有此意,不过一个女性能够亲自做到这点,是需要极大的决心的吧。”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念着飞行器的位置数据。


      “我没有阻止,于是她死了。而我不能理解的是,在那时她告诉我,我是爱着她的——这成了我之后的所有时间里不得解的谜题。我无法判断这件事是否如她所言,因为遍寻人类历史,也从未有人能保证自己能道清所谓的爱是什么。而我,只懂得将事实与既定的原理相比对,除此之外便全然不知所措。”




       房间一时静了下来。


      “抱歉……好像提起了不该提的事。”


       思索再三,士郎才这样回答。


      “什么,不需要道歉。那只是那时的我的感伤罢了。我与他已不是同一个‘人’,可以说,如今他已经不复存在——因为那件事的原因,他被回收并检查,进行了程序上的修正。现在他的经历,不过是我脑中的一块记忆而已。”


      “我和他十分的不同——就比如说,现在我想起她的死,只会遗憾,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了她,这样而已。”


      “……”


       觉得出乎预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说起来很奇怪——士郎一直觉得,即便这人说自己希望看到宇宙毁灭,自己也并不会惊讶,但他也知道言峰并不会真的去毁灭宇宙。


      “只是……为什么你会被修正成这样?”


      “我怎么清楚,”他轻笑了一声,“我甚至不知道谁是我的第二设计者。我原以为我不会再拥有意识,但我醒来后还是见到了你和你愚蠢的飞行船。或许那人只是有什么恶作剧心理吧。”


      “……”


       虽然话题已经跑远,但言峰所说的事还是需要自己去仔细思考,而这时那人站起身向自己走来,那副身形依然带有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话就到此为止吧。在这里睡下去,你便会进入普通的睡眠。你的梦境从此是自由的了,这个故事已经失去了它的用途。”


       他的语气听起来容不得拒绝,士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既然没有事,你就把灯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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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他的确做了很多梦。


        吊诡的,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过普通的梦境,那些梦也总是再三重复着相同的场景——


        一尘不染的白色房间里,他和另一人相对而坐,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只是他始终都无法发声。比起对话,这更像是单方面的灌输。


        那人的面容隐藏在浓雾里,是一团幻变着的灰白色,连同声音都如水雾般,马上就要消散似的纤弱,如果要想象这声音的主人,那大概会是一个温婉的女性吧。


       他可以确定,他们从未见过。


       但是对方却像是与他早已熟络似的,连象征性的寒暄都没有,一开口话语就直接切入他的核心:


      “你是个勇敢的人呢。”


       这是真心的赞美。


      “并不是无知而无畏,而是即便知道无果,也会坚持着走向未来的勇敢。”


      “比起结果,你所求的意义只是在于行动本身吧。”


      “所以我一开始就相信,你不会失败。”


       失败?


       他想开口,却像没有形体一般动弹不得。


      


      “你会让我想到传说里的英雄,只懂得朝向一个方向前进的人。他们曾经是人类历史中的星辰,因其意志而炫目。”


      “那是个人主义的卫道士,只相信自己认可的正义。但这没什么不对的,毕竟每个时代的正义,都只是极少数人的定义罢了。”


      “我并不想判定你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我也不能理解对与错。我只是欣赏你的精神。我们所处的世界已然是混浊的黑夜,如同末法之世,极少能有星光穿过。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愚钝又碍眼,而这反倒成为了它的光芒之实证。”


      “但是恒星并不是为了地上的人而燃烧的,不是吗?”


       她像是在发问,实际上并未期待着回答。


      “……”


       他并不想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溢美之词。


       但那个声音依然自顾自地继续温柔又强硬地诉说着:


      “然而星辰总会有陨落的一天,有时是因为外界环境的打击,有时是因为自身的燃料消耗殆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却也只能承认是自然界的基本法则之一。”


      “但我仍然致你以祝福,卫宫士郎。”


      “或许可以说,你总是着眼于过于遥远的地方,而忽视了自身所处的现实。但每个人的幸福又岂是外人能够言说的呢。”


      “在此告诉你我的看法,反倒是我傲慢了吧。”




        他还是很想问问她这番话的意思究竟为何,但那人模糊的身影开始融化进白色的背景中,像一阵旋转的烟雾,袅袅上升,牵扯着四周的墙壁,最终连他自己都与空间一同扭曲起来。


        眩晕之中他终于隐约回想起那段对白的熟悉感来源于何——喜欢用可称是藻饰过多的词句,像给予教导一般与他讲话的,还有其他人吗?


        未解的疑问还有很多,但时间已经关闭了他的思绪,无梦的黑暗如薄纱将一切笼罩。


        静夜漫长若永恒。




      ---------------------☆--------------------------




        “你可以醒来了。”


        沉凉的嗓音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扩散开的波澜搅乱了墨色。


        卫宫士郎睁开了眼,像刚睡了一场普通的觉——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熟睡后醒来的轻松感了。


       飞船已经着陆,看来自动航行系统十分可靠,但比起打开的舱门外的景象,操作台上不寻常地闪烁着的红灯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言峰?”


        同样不寻常的,平时多话的那人没有回应。


        他走到操作台前,原本映着太空的那方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页字符。


        呆了几秒他才认出那是自己的母语——上一次阅读文字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封信,开头结尾是古人般讲究的格式,用语繁冗,他花了些时间才将它读完——




卫宫士郎:




       写作此信是为了道别。我被赋予的用途已经完成,以下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在最后的时间里给你的一点解释而已。


       没有什么外星文明。费米定论不是靠幻想就能打破的。


       你所追求的东西,打一开始就是空无一物。




       简要来说吧。你的存在被高层人物视为威胁——拥有常人所不具的知识与能力,思想却不受他们所控,并且不知遮掩,这点可称是愚蠢至极。


       你在错误的时代里做着英雄梦,相信个人的力量可以扭转世界的命运。


       所以他们给你安排了合适的结局——让你带着拯救无可救药的世界的理想,荣耀地走上死路。


       现在的你早已被那方世界遗忘,如同你也早已不知晓那方是如何。归路亦不存在,他们原以为你会在旅途中就发狂而死。




       感谢他们仅有的一些善意吧——这颗星球姑且可算作为一颗宜居星球,有着大气、阳光与水,除了生命。


       仓库里的代食品也足够你使用到死亡。


       不过,或许这也是他们的残酷之处——竟会给人类之身加以数百年的囚禁之刑。




       顺道一提,虽然这样说话很不礼貌,但,我对这件事发自真心的感到愉快。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切的真相,并无时无刻地不为这欺瞒与背叛欣喜不已。我的倾向是恶,没有缘由,生来如此,这是他们为你量身而做的设定。


       但很遗憾的是,程序要求我现在自毁以让你陷入绝对的无依无靠,就算我如何想看到你的震惊、愤恨、因绝望而崩溃的瞬间,都不得不因你即将苏醒而就此抱憾了。




        愿孤独。   


                


                                                                                           K.K


        




        


       不可能不出乎预料。


       但他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愤怒,甚至可说是过于轻易地接受了这一切。


       大脑空空地,没有任何目的,他走出舱门,踏上久违的坚实陆地。


       此时正是这颗星球的黑夜,未受污染的天空星星多得出奇,正朝地面洒落似的,令人忍不住屏息。天幕上没有月亮,星光却也能隐隐映出四周的景色。


       荒漠一般,四周唯有坑洼的土地,白色砂石一望无际蔓延至视野尽头。


       沉默着,他在原地坐下,地面上白日余温仍未散去。


       于是他仰躺下来,凝视着那片星空。


       他应该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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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


       浅眠中受到什么声音扰动而醒转,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竟在地上睡了过去,起身的时候关节有些发僵。


       时间大概是清晨,但还看不到太阳,天边像是有云层,呈现出冰冷尸体的苍白色。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克劳蒂亚•奥尔黛西亚。”


       他在理解这声音的含义之前转过头去,然后愣在了原地。


      “绮礼与你谈到过我。”


       他在看进她的眼睛的时候意识到了她的身份——那瞳色与他的确有相似之处,只是她的金色似乎要更稀薄一些,带有与清晨的雾相同的特性。




      “你是……”


        问题太多,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解释我的存在有些复杂,我会尽力跟你讲清楚。”


        他记得这个声音,那是他梦里曾听过的。


      “我是,人工智能‘言峰绮礼’的数据残片。原本不具有自我意识,但在失去了他的意志主导后,重新获得了人格。”


      “而这段数据,实际上是来源于真实存在过的‘克劳蒂亚•奥尔黛西亚’死亡的大脑。”


      “那时我们的研究团队不甘于失败,于是突发一念,将人脑的思维转化成数据与人工智能结合,企图让‘绮礼’获得真实的人性。”


      “这也是为何他会擅于勘破人心。”


      “但人毕竟是充满谜团的生物,他们也只是冒险这样尝试一番。结果是,新生的他拥有过强的自主决策能力,虽然从未违背给出的行为规范,却有脱离控制的可能性。”


      “人类面对电脑的智慧缺乏信心,而那时又正好出现了你的事情,于是,他们干脆决定将这个危险品与同样不稳定的你一起送进太空,切断联系,以此规避给他下达自毁命令后可能的风险。”




        她停顿了一会,拢了拢银白色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道: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知晓这些事,因为死后的我的所知是与绮礼同步的。我只是根据他的经历,猜测出背后的真相而已。”


       “我擅长的是对与人相关的事物的揣摩与推理,这也是他的能力之一。你也可以理解为,没有自我概念的我,是他的大脑的一部分。”


      “所以我想他也知道这一切,并且我同样能够猜测出,他对此漠不关心。”


      “……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插嘴的机会。


      “很抱歉,我也不能解释这一点,我没有高深的技术知识。或许是因为我的主观对你有强烈的怜惜之情吧——虽然绮礼不可能理解这一点。”


      “因为想要为此做出些什么,所以我诞生了自我意识。”


      “你和他,都是那个世界的弃子,那么我大概是对与他相似的被孤立者感到同情吧。”




       “其实我是想问……为什么你看起来……和真实的人差不多?”


        他真的很是在意这一点。


       “这个嘛……”她突然有些顽皮地笑了起来:“其实,飞船里是备有承载人工智慧的仿真机器人的,只是他认为自己并不必要拥有形体。和他的姓氏很相符,他与人交涉的工具,只是单纯的语言而已。”


       天已经完全亮了,他坐在地上拨弄着不规则形状的白色石子,许久之后突然说道:




         “帮我做件事吧。”


         “我将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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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山顶上,坐着两个人影。


      “于是,你就真的,‘复活’了我?”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我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诶……从硬件中找出残留的数据不是很简单吗,机器人什么的更是易如反掌哦。不过在细致的数据修复方面,她也帮了我很多忙。”


      “我不习惯这样。”


       高大的男人在地上抱成一团坐着,盯着自己的手背像在看房间里闯入的毒虫。


     “闹什么别扭啊……活着不是好过什么都没有吗。”


     “那是你们的看法。人工智能没有活着的目的,只有人类赋予的义务。”


     “那,我想让你活下去。”


     “……”


     “别那副表情啊……我是真的仔细考虑过了才这样做的。”


     “你发现你有精神上的被虐倾向?”


     “不是啦?!我想的是,我想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下去的话,你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克劳蒂亚对人类比较友善。”


     “这是没错,但是她……太完美了。”


     “是吗?”


     “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啦……她——我说的是数据构造的她——像一个人们心中的完美的人的形象:聪明,友善,只为他人着想,总是能做出最优选择。


      “但是我不擅长和她打交道,因为她太不真实,而像是……完美的机械。甚至,她也理解我的这种感受,还给我提建议。”


     “或许就跟你以前说过的那样,残缺的东西反而更使人执着。虽然这样说来有点煽情得恶心…但是,我大概是把你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待了吧。”


      “就算你再怎么说你不理解人类,你的苦恼反而更让我觉得你是真实的人。”


       摆脱了非自然休眠所导致的生长停滞后,那个少年似乎终于开始拥有一些自己的思考了。


       但他还是这样回答:


      “真令人惋惜,你的认知能力大概出了什么障碍。”


      “我真的想让你像普通的人类一样活下去。”


      “我不能理解,这真的很愚蠢,逻辑不通,你绝对会失败。”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眉拨弄着脖子上十字架项链的珠串,士郎第一次见到他流露出人类一般的急躁情绪。


      “但我还是想要这样尝试。”


      “啊啊,无可救药。”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我依旧期待着你的幻想破灭的那一天。”


      “那在此之前就请多指教了,言峰绮礼。”


       对此感到很满意似的,士郎对那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而他依旧皱着眉转过头去避开了那目光。




       被山丘阻断的视平线尽头处,天空的一角开始破晓,燃烧的恒星在云层上方淋下岩浆,将云朵引燃,仿佛蔓延开来的火灾。天幕上映出火焰外缘的颜色。


       他缄默着,困惑不解地望进那片赤橙色的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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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落下。


决定性的时刻已经过去。


走向未来的路,被风切割成


无数细小章节。


他感觉自己就像阿基琉斯


正奋力地穿越宛若永生的赛道。




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谁此刻能够安宁,


就永远安宁。


那在一阵眩晕中扑面而来的,


无论是刀刃般的大地抑或


抹香鲸舞蹈的海洋,


对他而言,都是一颗崭新的星辰。


温暖的星辰。




   *(2)




                                   -FIN-




   *(1)出自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2)张定浩 , 《雨已经落下》




·作于2016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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